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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维露诗连放大招，启明神殿即便还有一半没倒塌，也已俨然变成危楼。镇广场上树起大片的帐篷，成为安置伤员的场所，勉强恢复行动能力的温妮菲德带着还能动弹的侍僧在照顾医治伤员，领地上其他村庄的祭司和侍僧被临时抽调过来支援。而许多伤死领民的家属聚集在市政厅门外，仰着头注视着大门或者是二楼一个亮起灯光的房间，静静地等待着领主的决定。
为善后犯愁的男爵则安坐在市政厅会议室的办公桌后，双手抱着头一声不吭的盯着面前的统计报告。
首先，翻修启明神殿的花费超过上万枚金狼头，足够重建一座新的，因此木土建设处建议选址重建。然后，超过三百多人在骚动中负伤，其中二十多人被维露诗的魔法误伤致死或者压在瓦砾下丧生，还有十几人失踪，用生命魔法探测后发现仍被埋在神殿的瓦砾里，情况不容乐观。
修芬、赫萝、克莱斯汀和米雅法儿四个站在办公桌前，等待着盖洛普的决定，但是男爵沉默良久，终于抬起头开口问道：“她……醒过来了吗？”
众人微微一愣，旋即明白盖洛普所指何人。修芬回答道：“已经苏醒了，看上去整个人闷闷不乐的样子。大人，她要为二十七人的死亡负责，其中三分之二的死者是异族领民，按照帝国法律，她死罪难逃，处死她可以平息民愤，可她又是神殿的狼王祭司，积羽湖行省的最高宗教领袖……您长久以来多种族和平共处的成果很可能因此毁于一旦啊。”
修芬的话绝对不是危言耸听。暮林塔境内已经是多族混居，主体种族伍芙尔仍旧处于优势地位，但已经不是数量最多的族群，拉比特和斯林两族分别承担了整个领地的农业、畜牧业、渔业和矿产的生产工作。依靠着盖洛普持之以恒的推动，不分种族、不分地位的一视同仁的公正执法，暮林塔实现了可能是整个萨尔拉夫大陆上最不可思议的种族平等，拉比特族和林斯族的领民开始对自己是维希帝国公民的一员产生认同感。
按照帝国法律来量刑，维露诗足够在绞刑架上跳舞十次，所以无论出于任何原因，一旦徇私轻判，必然会令异族领民大失所望，他们会觉得原来领主说好的诸族平等不过是骗人的漂亮话，伍芙尔始终会包庇伍芙尔，好不容易积累下来的人心便涣然散去。
盖洛普苦笑了一下，说：“你说的对啊，吊死她就必定要承受来自神殿的怒火，可对她网开一面，我过去的努力、暮林塔目前多种族共和的局势就会烟消云散。这个疯姑娘真是给我出了一道难题啊。”
年轻的男爵好像抽干了全身的力气，他软软的倚到椅子的靠背上，继续说道：“要是只是我一个人，我立刻就杀了她，让她为那些无辜死去的人偿命，不过帝国的历史上还没有世俗领主处死神职人员的先例，所有触犯法律的神职人员都必须交由启明神殿的宗教法庭审判，就像贵族只能由贵族法庭审判一样。我要是这么做了，我自己会碰上什么都没关系，大不了爵位被剥夺，封地被收回，变回普通平民，然后去隐姓埋名。但是，那些跟我有关系的人，都会受到神殿的迁怒。我甚至不敢把这件事情公布出去，因为如果这件事公布出去，没人知道会引起什么纷争，启明神殿说不定会拿这个来做文章。”
“原来这么复杂啊。”赫萝有些苦恼的抓抓后脑勺，这些令盖洛普顾忌的因素都是她没想到的。
米雅法儿倒是提出了关键性的疑问：“可是，我们就不给领民们一个交待吗？”
“交待一定要给，只是用什么方式给才能平息民愤，既不会令领地上族群撕裂，又可以堵上神殿的嘴。”盖洛普站起来，决然的目光扫过众人的眼睛，“修芬，你先出去安慰那些家属，告诉他们我一定会公正执法，不偏不倚，另外，通知一下温菲，清理废墟和救治伤者的工作就全权交给她了。”
修芬以手抚胸，行礼后道：“遵命，大人。”
“阿姨，重建神殿的事宜由给您负责督促，我希望尽快看到新神殿的建筑项目书。”
“包在我身上吧，小盖普。阿姨我也只能做这点事帮助你了。”克莱斯汀拍着高耸的胸脯哈哈大笑，仿佛要用这笑声驱散压在房间内的阴霾气氛。
“我的师姐，请你以我的名义向我们的薇欧拉导师发去一封信……不不，写信太没效率了，要麻烦你亲自去跑一趟，想办法求她从魔法学院拉一些巫法师过来，起码要得是高阶一级的水准，我需要她们弄一场大型的魔法仪式，至于酬劳方面好商量。”
“怎么了？难道你是想……”突然想到什么的米雅法儿欲言若止，要是她推测没错的话，她的师弟打算做一件非常邪恶的事情，哪怕是巫法师当中也被视为一种禁忌的罪行。
盖洛普点点头，以坚定的目光对上米雅法儿的视线，施法者之间有些事情不需要点明。“没错，我就是想那样做，毕竟我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那好吧，我明天出发，但愿伟大先祖与三狼母可以宽恕我们。”
看到明白大家选择不多的米雅法儿有些难过的低下头去，盖洛普不禁心中苦笑：放心吧，女神姐姐会宽恕的，这事我能够作保证，只要我跟她说说就行了。
最后，盖洛普的视线落到赫萝身上：“赫萝，陪我去监狱一趟，见见那女人。”
这个时代的监狱往往是修建在地下的地牢，给人的印象总是与漆黑、幽暗、潮湿这三个词密不可分。犯人被关进一个很可能连伸展四肢都做不到的窄小空间里，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忍受着空气中弥漫的腐烂臭味，走廊尽头勉强透来一丝昏暗的火光，凹凸不平的石板地面积着不知从哪里渗进来的污水，透过锈迹斑斑的铁栅栏，偶尔还能看到一只肥硕的老鼠快速地跑过。不过暮林塔的监狱不一样，它的风格比较像蓝星的现代监狱，除了没有自来水和电力系统。囚室北面的墙壁处设有一个窄小的天窗，提供采光的同时，也可以让犯人知道日夜的交换。
宽容的法律和同样宽容的税收政策，让这里的住客非常少，能够“有幸”入住其中的犯人也绝对不是无所事事地被关到刑满释放，而是每天都会被看守押去附近的矿山上砸石头、筛矿沙，提供免费的劳动力——时至今日，人口得到极大充盈的暮林塔男爵仍旧有充足的工作岗位等待着劳动者去充实，用男爵的话来说，就是把犯人关在牢狱养肥或者任其发霉，都是对人力资源的一种浪费。
住客稀少让监狱显得有些异常的安静，偶尔有看守的脚步声穿行在这片寂静的地方，提醒犯人他们并未被外界遗忘。点点星光从天窗洒进囚室，但是维露诗却缩在光线不能达到的黑暗角落里，床边摆放看守送来的变冷了的晚饭，夹烤羊肉和羊奶酪的玉米面包，如封不动的躺在锡盘里，只有一只路过的老鼠盯着面包贪婪地发出吱吱几声，不过畏惧万物之灵的本能没让它作出虎口夺食的举动。
维露尘保着祭司冥思祈祷的跪坐姿势，紫水晶般美丽的眼眸无神的盯着前方，在神殿里晕倒前的那些问题仍旧困扰着她，她有太多的为什么想问她信奉的神祗。
如同往常一样，她的祈祷没有得到启明之神的回应。
一阵铁靴与马刺碰撞的脚步声从幽深走廊的尽头传来，伍芙尔族天生的敏锐听觉让维露诗早早地捕捉到访客的到来，那是骑士们特有的脚步声，只有她们才有资格在靴子上装马刺。但她不为所动，此时她最需要的是她的上帝。
火把摇曳的光线终于透过转角酒落到维露诗的囚室前，然后出现的是两个一身戎装的年轻人，一男一女，男子那头火红色的长发在火光的照耀下闪闪生辉，让人过目难忘。
“祭司阁下，请问现在您愿意和我好好谈谈了吗？”亵渎者隔着铁栅栏开口问道，语气恭敬而不谦卑。
狼王祭司抬了一下眼皮，满面厌恶的看着这个启明之神庇护的亵渎者，用带着愠怒的声音问道：“谈什么？”
“有很多事情呢。例如关于《启明圣典》的教义注释，如何扩大我族守护神的信徒群体，怎样更好地向世人传播她的福音之类。”
“哼！”维露诗死死地盯着这个年轻的平民男爵，心中又浮起了对亵渎者的敌意：“在土围港，我看到你纵容异族，给予他们与我族同胞同等的权利，简直不可理喻；在暮林镇，我看到你放纵我族男子，败坏风气，颠倒纲常，简直不可容忍；在神殿内，我看到你搬入异族神像，亵渎神殿，还篡改吾主的经卷，简直不可饶恕；你到底要把你领地上的子民带往何方？”
“带往正确的方向。”盖洛普平静地回答了狼王祭司的责问。
“这些亵渎的罪行也能称得上正确？”维露诗一下子从床铺上弹起，跳到铁栅栏面前，看她像炸毛猫咪般的气势，恐怕没有这道阻碍，她早就扑过来掐死眼前这个亵渎者。
“但事实上，伟大先祖认同了我，并且阻止试图毁灭包括我在内的这些一切的您，这还不能说明一些问题么。”
这个就在不久前发生的事实让维露诗的气势马上消去了大半。
“您应该比我清楚，一位神祗的力量强大与否，很多时候取决于他或她的信徒的多寡。我们伍芙尔族……”无神论者顿了顿，捂着良心继续扯着半真半假的话：“人人皆是启明之神的信徒。我族人丁兴旺，虔诚坚定，我们的守护神自然强大而令异族畏惧。但是我们的成长周期的实在有些漫长，以拉比特族为例，他们的极限寿命不过八十余载，连我们生命的三分之一都不到，可是他们的婴儿从呱呱落地长至成人，不过十二年岁月，而一对夫妇若无病无灾，一生通常可以生下四个孩子，如果这些孩子全部长大成人又结婚生子，那么在四代人即四十八年之后，当初的那对拉比特夫妇将有两百多个后代，然而我们伍芙尔呢？要长至成年就需要四十五年的时间。”
维露诗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听下去，这些生物学和数学上的知识她是懂的，毕竟每一位施法者都是一位知识渊博的学者，不过她从来没有把这些数字联系到一起，所以她先决定听听盖洛普到底想说什么。
盖洛普也没给她打哑谜，径直说下去：“祭司阁下，想想看，如果这两百多个人都是启明之神的信徒会怎样？别忘了，这只是一对拉比特夫妇用半生的时间繁衍出来的后代。”
狼王祭司目光闪闪，只用了一个伍芙尔人从出生到成年的时间，就为启明之神提供了两百多个信徒，如果有几百个、几千个拉比特人皈依了启明之神，那么……她摇摇头，从传教大业的美好前景中挣脱出来：“纵然如此，也不是篡改教义和迁入异教神像的借口！”
年轻的男爵两手一摊的耸耸肩，“那您教我怎么办才好？祭司阁下。要是拿着钉头锤强迫领地上的异族领民改宗不是做不到，哪怕为此杀死许多不肯改宗的坚贞者，剩下不想死的人肯定愿意改宗，可是这些改宗的人又有多少会诚心诚意的向伟大先祖祈祷？”
这个算是存在真神的位面的通用常识了，如果信徒不是真心信奉神祗，是无法为神祗提供魔力的。所以用暴力与屠杀可以迫使别人改宗换教，但是指望这些人成为真信徒就有些悬了，等到他们变成真信徒，为神祗提供魔力的时候，起码要等到下一代人。
女神姐姐可等不了那么久，她需要的是马上就可以提供魔力的信徒，多多益善。盖洛普也没闲功夫去等，他需要的是愿意为他劳动生产的工人。
以温和的手段让异族领民在拜自己的守护神之余，又拜启明之神一次，这样可以减少他们对改宗的抵触，长时间了便会潜移默化的诚心向女神姐姐祈祷，不必等他们生出下一代。另外，有了女神姐姐要盖洛普制造的专用祭坛，哪怕那些领民是对着他们的守护神的神像虔诚祈祷，只要他们在专用祭坛的作用范围内，照样能提供魔力，将神像搬进神殿只是为了让他们走进专用祭坛的作用范围提供一个合理的借口罢了，
“我看过一些史料，发现守护人族的正义、真理、生命、财富和死亡等五位女神都非常强大，其中三位有过在一对一的决斗式较量中击杀过资格比她们老得过的古神。可按《创世纪》的说法，她们几乎是父神最后的一批孩子，力量积累最少又成长时间最短的几位。我想这跟崇拜她们的人族的繁衍速度极快以及所产生庞大人口有重大关系。”
“所以，你打算吸纳异种族到吾主的信徒群体当中？”少女紫水晶般的眼眸闪过一丝精光。
“没错。”盖洛普点点头，“每当一个异族皈依到启明之神的怀抱时，便意味着另一位神祗的信徒数量减少了一个，此消彼长下，这不仅可以增强我们守护神的力量，也在削弱其他神祗的实力。”
狼王祭司偏着头，花了不少时间来思量盖洛普的话，从个人感想上，她是不愿意异种族成为启明之神的信徒，就像是某些偏执狂讨厌某些他们眼中没资格的家伙去亵渎玷污心中的神圣事物一样；但就理智与她的职责而言，任何可以增加守护神力量的措施，她都是乐见其成的，更何况这项措施还能附带削弱启明之神的潜在敌对神祗。
盖洛普静静的看着这个狂信又偏执的少女，等待着她的答复。他相信以维露诗的见识与智商，肯定会作出正确的选择，只是这个狂信徒需要时间来接受他那听上去相当异端的建议。
维露诗的脸色越来越差，隐现青气，又随即消失，一副天人交战的状态。最终她开口道：“你……是吾主的眷顾者吗？”
“可以这样说，不然光凭我这些十分异端的举动，不用等您出手，伟大先祖早就先把我给劈死了。”
盖洛普以理所当然的语气回应时，一旁的赫萝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一个人知识广博可以说他博闻强记，魔武双修又出类拔萃，可以说是在双方面浸淫日久，苦修多年。但这个邻居男孩是跟她同龄同岁的年轻人，在任何人看来就有些近乎于母眷之子那样的天才了，加上他成为男爵以来种种无师自通的施政，还有那些闻所未闻的发明品。
如果盖洛普是守护神选中的神眷者，那么这一切就有合理的解释了。
狼王祭司又问道：“那么，你做这一切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
“让我族的守护神成为世界上最强大的神祗。”年轻的男爵答道，“以及恢复帝国昔日消逝的荣耀。”
“维露诗?鲁尔?拉多姆遵从吾主的谕令，从今日开始，我将为您而战，为您服务，直至吾主解除我的使命或者此身消亡。”狼王祭司单膝下跪，双手交叠在胸前，向盖洛普致意。
“祭司阁下，请起来吧。您和我皆为伟大先祖服务，不必如此多礼。”心中暗喜却脸不露色的盖洛普连忙伸手虚扶，自己的异端行为问题暂时告一段落，而且有这位强大的狼王祭司帮助，几乎可以说整个积羽湖行省的启明神殿力量都能够为自己所用。这可是一股极为强大的助力。
但他没让赫萝去打开牢门，还有一些善后工作需要维露诗配合。“祭司阁下，现在我有一个请求，希望您可以配合我。白天您大闹神殿，导致许多人死伤，作为领主，我必须要维护帝国法律的威严，给愤怒的民众一个交待。”
维露诗闻言眼睑和长耳一同垂下，以混合了忏悔与内疚的语气道：“我愿意为自己的鲁莽愚行赎罪。”
此时囚室的天窗投下缕月光，照在她身上，配合维露诗原本那份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圣洁气质，整个人泛着一股即将走上刑场殉道的圣女的气场。愣是让盖洛普产生了一种自己成为了蓝星那位将圣子钉上十字架的护民官的错觉。
“呃……咳咳，祭司阁下，我觉得您想岔了。”盖洛普清咳两声，把话题拉回来。“我没有权力审判您，伟大先祖也不可能允许我处死您，但是一顿皮肉之苦是无可避免的，否则我无法给领民们一个交道。这段时间暂时请您屈身待在这里，如果有什么需要就告诉守卫，凡是合理的要求我都会尽力满足。”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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