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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通道的尽头是模糊成马赛克状的空心门，偶尔会有不规则的色彩块跳动。两人在尽头处驻足，看着卫同书时隐时现的身姿，周药微微蹙了蹙眉。
身体上的创伤能在出去后痊愈，可是记忆里的缺口呢？
在卫同书进入手环游戏后，现实里的他本该被抹杀掉全部存在的痕迹，然而因特殊事件处理中心的特殊性，1组并没有遗忘他，只是他的状态转变为了失踪。在他追着周药进入时间线融合的新世界后，周药拥有了现实身份，他却成了一个“不该存在”的人。
星轨罗盘是科学家自身所拥有的能力分解而来，自然不存在所谓的“副作用”，只是周药和卫同书是新世界之外的人，新世界对他们的影响恰恰与副作用效果不谋而合——崭新的周药被抹除了自己的记忆，融上了新世界线里周耀的记忆；不该存在的卫同书干脆就忘记了一切，没有身份的他受自然规则的排斥，变得易伤、难愈。
这一切直到他们再次进入系统内部再开始慢慢调整。
随着这一次离开，科学家将内部玩家的信息载入芯片交给周药，叮嘱周药在连接现实世界与系统内部的时间通道尽头放下芯片，芯片里的信息就会随之载入这个新世界。等到了那个时候，所有在芯片里拥有信息的玩家都会在新的世界里重获新生，历史会对他们的过往进行自洽。
当然，被调整自洽的还有所有的外部玩家。
就像柴柯傅所担心的那样，虚拟与现实切断联系，世界直线发展，玩家们就该失去一切更高维度的，目前无法获得的常识。他们会失去进入游戏的全部记忆。
卫同书有过进入新世界的经历，再次重返，他会和其他内部玩家一样被覆盖掉从前的所有记忆，或是单纯忘记某一段记忆？
不论是哪一种，都是周药不喜欢的结局，同时，他知道卫同书也并不喜欢。
如果是两年前的Med，他会放下芯片，拉着沐阳一起逆着时间通道往回走，他不希望沐阳忘记自己，最好的结局是两个人随着不断消散的时间通道一起坠入某个时空夹缝中被永远锁起来。
然而两年前的Med并不能确定沐阳会不会愿意跟着自己一起走。
Med想，在烬组织特别行动队队长，特殊事件处理中心1组组长的心目中，还有许许多多比一个来自于不明时空不明维度出产物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他并不清楚自己在沐阳心目中究竟占据了怎样的地位，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不过现在是两年后的周药。他知道自己同样会放下芯片，却永远不可能拉着卫同书逆着时间通道往回走了。
毕竟见过那一片蓝天的人，永远不会向往永久的黑暗。
“如果你想走，我会陪你回去。”卫同书像是看穿了周药心中所想，面对着他开口道。
周药俯下身，将芯片轻轻嵌在了通道尽头的一个方形缺口槽里，整个通道剧烈震颤起来，无数数字碎片四下飞散。
“不回去。”周药起身，言简意赅。
通道崩塌得很快，转眼即将完全消失，两个人再往前跨一步，就能完全地离开这个诡奇的世界。
“你先走。”周药微微侧过头，示意卫同书先走。
周药记得上一次从通道里离开时，是卫同书站在自己的身后目送自己，他忽然很想体会一下当时卫同书的心情。
他记得那个时候自己刚抬起脚，忽然转过头去看向卫同书，眼眸中带着一点眷恋：“出去之后，我会变成另一个人吗？”
“不会，”卫同书勾了勾唇角，笑里藏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不过你或许可以给自己起个新名字。”
“沐阳就是你给自己起的新名字吗？”
“算，也不算，”卫同书笑容有些狡黠，“等你开始用新名字，我就把我的真名告诉你。”
“哦……行吧，”周药说，“我的新名字也还是你给我取吧。”
卫同书想了想，最后道：“那你就叫周药吧。”
青年眨了眨眼，有些不解：“那不是和他有着一样的名字么？”
卫同书弯起眼角，拉过他的手在他的掌心里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一个药字。
“不是闪耀的耀，”卫同书强调道，“是芍药的药。”
于是周药一睁开眼，脑海中留下的对姓名的最初也是最深刻的印象便是这个药字。
周药在一片震颤中轻轻呼出一口气来。原来他不是系统口中所谓医治玩家最后的希望，他只是卫同书一个人的芍药。
卫同书依言往前迈了一小步，却很突然地回过头来，伸手握住了周药的脖颈，迫使他向自己倒来。两人唇瓣相接的一刹那，周药余光瞥见通道的最后一点路也悉数崩塌。
卫同书用力地搂住他的肩膀，闭着眼攫取着他的呼吸，两个人的心跳随着颤动同频。
两个人在通道里接吻，然后双双倒向了出口，一同失去了意识。
……
“周药……周药？”
周药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室友担忧的目光。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还没触到唇角，脑海中却觉得这个画面莫名有些眼熟。
就好像曾经在什么地方发生过一样。
“等下张教授的讲座你去吗？”
等下张教授的讲座你去吗？
室友的声音和心底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周药皱了皱眉，视线转向已经暗下去的电脑屏幕，抬手在回车键上轻敲。屏幕亮起后，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显示为2020年4月3日，他刚刚打开了新游戏准备录游戏实况，一个满身绷带的男人正在屏幕上嚎叫着。
这一切曾经发生过。周药无比笃定。可他又找寻不到重来一次的痕迹，他的视线扫过寝室里的每一寸，每个角落都是他熟悉的模样，甚至是室友摆在桌子上吃了一半的泡面。
睡前他是在做什么？周药抬起手撑住额头，视线不经意地落到了手腕上。手腕一如既往空荡荡的，却给他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见周药不说话，室友又问了一遍：“张教授好像想跟你聊聊，讲座你去不去？”
虽然存档进度显示游戏才刚刚载入了一个开头，但是周药就是觉得这场游戏他已经打通关了，这款游戏并不值得他再玩一次。想着，周药干脆地退出了游戏，起身说出了和记忆片段中截然不同的话：“走吧。”
室友愣了几秒，受宠若惊地跟了上去：“老赵已经给我们占好了位置，我们直接去报告厅就成。”
周药走得不快，甚至还有意停下来等了等跑得气喘吁吁的室友。他的目光落在室友手里的冰可乐上：“少喝点冰的，当心得肠胃炎。”
室友一口气灌完了整瓶冰可乐，不太在意地摆了摆手：“没事，我身体好着呢。”
是么，下两个月得急性肠胃炎半夜进医院的好像就是这位仁兄吧？周药看向前方的电线杆，那里贴了很久的测字算命小广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很难解释为什么他的脑海中会有下两个月的记忆片段，不过周药觉得这倒是一件挺新奇的事。
两个人沿着人烟稀少的林荫小道往报告厅走，慢慢地同行的人就变多了起来，周药的耳边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嬉笑打闹声。
“柴柯傅，你今天怎么回事，叫你好几声了都不应我？”
听到熟悉的名字，周药扭头看向说话的人，只见两个穿着南陵大学六十周年校庆文化衫的青年正在不远处打打闹闹，其中一个稍矮一些的看起来精神状态有些恍惚，被旁边人摇了好几下才回过神来。
柴柯傅正欲反击室友，忽然感觉一道意味不明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他猛地回身去探寻目光追来的方向，两人的眼神在半空中不期相遇。
那一瞬间，柴柯傅感觉一股莫名的欢喜涌上心尖。他下意识地抬步朝周药走来，越走越快，慢慢变成了跑。
周药站在原地，安静地看着柴柯傅朝自己奔来。
柴柯傅一口气跑到周药跟前，双手撑住膝盖喘匀了气，才对着周药缓缓咧出了一口大白牙：“嗨。”
周药定定地看着他，过了半晌才回应他：“你好。”
“你也是去听讲座吗？”柴柯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初次见面的同学存在一种亲近感，不过他把这一切归结为自己的社交牛逼症，他觉得两人气场合得来，就要主动邀请周药一起去听讲座。
柴柯傅的室友这才追上了他的步伐，看到俊秀的年轻人，眼前不由一亮，他悄悄把柴柯傅拉到一边：“阿柴，你从哪儿认识的这么一个大帅哥？”
“色胚。”柴柯傅笑骂了一句，毫不留情地给了室友一肘子，同时警告他道，“你别打人主意啊。”
室友揉着被暴击的肋骨，龇牙咧嘴嘟囔道：“为什么不能？如果他单身我也单身，我这是合理行使我的权力……”
“屁咧，你什么心思我会不知道？”柴柯傅翻了个白眼，“他肯定有对象，很优秀很优秀的那种。”
“你怎么知道？”
柴柯傅看着站在不远处漫不经心望着泡桐树的周药，再次轻声道：“他是我哥，我就是知道。”
他不知道这么单方面宣布是不是很失礼，但他就是觉得，那个人应该是他哥。
周药和柴柯傅走进报告厅时，报告厅里已经坐满了来听讲座的学生。周药穿过乌泱泱的人群走到角落里，早早占了位置的室友手都快要招得僵了。
柴柯傅的室友也给他占了位置，只是两个位置一东一西隔了老远。他依依不舍地同周药道了别，一步三回头地回了自己的位置。
周药才坐下，手机便蹦出了柴柯傅的微信消息。周药点开来，是柴柯傅给他发了一个游戏直播间的链接。
柴柯傅：“哥，这个主播我认识，有机会一起玩啊。”
直播间的主人ID是主播阿明，周药听着主播的声音，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慢慢攀上心头。阿明正在和一个叫“刀刀催人老”的水友联机打游戏，听得出来两个人关系很不错。
周药看了一会儿直播，新闻APP推送了新消息，标题显示恒光集团酒会星光熠熠，缩略图里一个身着黑色晚礼服的干练女人正对着镜头举起酒杯。
虽然这些都是毫不关联的事物，周药看着却产生一种莫名的欢喜感。
这时，台上的灯光一亮，一个头发花白的教授登上了台。老教授轻轻拍了拍麦克风，苍老的声音被音响放大，传入在场的每一个人耳中。
“学校想让我和大家聊聊选择，”老教授说，“选择无处不在，比如今晚你们就有进入报告厅和逃掉这场讲座两种选择。”
台下的学生们笑起来，在笑声中，周药退出直播间，不再看手机。
老教授微笑着等学生们笑完，才继续往下讲：“但不论你做出哪一种选择，在你做出决定的那一刻起，故事就不会有第二种发展。有些人说，我可以反悔弥补，但站在更高维度的视角看待这个事件，你会发现弥补是不存在的。”
“为什么？”室友听得云里雾里，只能压低声音问身边的周药，“你听懂没？”
周药收起手机，目光穿过人群看向老教授：“因为历史不可改变，唯有发展。”
讲座结束，学生们意犹未尽，不少人围在台边仰着头找教授交流。周药坐在座位上摆弄着手机，心头隐约感觉不知什么东西正慢慢从身体里抽离。
也许是一段废弃的记忆，或许是一段没有经历的选择。
好不容易等学生们都走光了，站在人群最外侧的周药才往前一步，走到教授跟前：“张教授。”
张教授笑起来：“看来你也做出了你的选择。”
周药敛眸。
“其实今晚本该是我要来感谢你的，”张教授柱起拐杖，在助手的陪同下走下台，“不过既然某人已经醒了，那就再好不过了。”他说着，用拐杖指了指通往后台的小门：“他在那里等你。”
某人是谁？周药眼底掠过短暂的迷茫。
当他顺着张教授指的方向打开小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倚窗而立的高大背影。
听见开门声，背影的主人转过头来，视线与周药交汇。
那是一个身着黑白运动卫衣的青年，他将卫衣的袖子卷起来到手臂中部，看起来随意又自然。他的左手执着一束花，右手的手背上贴着两块胶布，看起来是刚结束输液从医院离开。
不知怎的，周药的手一松，手机啪的一声落到地上。他凝视着青年，慢慢地走上前去。
青年把花束递给周药，勾起唇角，语气温柔：“晚上好，小药丸。”
周药看着这束芍药花，忽然不管不顾地张开双臂，把人连同花束一起抱了个满怀。
花香似有若无地钻入鼻腔，连带着挤入脑海的还有被时间线作弄修正的，那些不该存在的废弃的记忆。
周药紧紧地搂着卫同书，眼底随着不断涌入的记忆开始发热变红。
在这一切无从辨析由来的记忆里，还有一段曾经被有意收敛在记忆角落里的片段。
——那是要追溯到两年前的那一次离开，自己离开后，被锁在房间里的科学家忽然虚空抓取了一个莹蓝色的发光球体。
科学家凝视着发光球体，许久后，才慢慢露出了一抹微笑：“周药……”他喃喃念叨着卫同书起的新名字：“不错的名字。”他打了个响指，随手一抬，一连串数据便绕着他的指尖自动服帖地变成了花束的样貌。
科学家盘腿坐在房间里，单手托腮看着这一束小小的花捧：“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这就是我送你们的小彩蛋吧。”
如今，这个彩蛋变作的花捧已经被卫同书亲自交到了周药的手上，属于周药的记忆便自动地涌入了他的脑海。
没有多余属于他人的部分，有且仅有周药和卫同书经历的种种。
小小的花束在怀抱里挤压变形，却没有人在意这个问题了。
他们拥有的此刻，就是真实的此刻。
晚风送来春夜里的一点凉，天上没有月亮，星星就亮得动人。楼下有晚归学生的笑闹声，也有鸟叫虫鸣，一切声响都是最和谐的声响。
一切都很好。
不，一切不会比此刻更好了。
卫同书的下巴搁在周药的肩窝上，唇瓣轻轻擦过爱人的耳垂。他对周药说：“小药丸，再算一卦？”没等周药回答，他便倾身吻下去，声音从唇间逸出。
“算了，反正不论如何，以后都是上上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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