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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优哉游哉吃着桃子，萤灯奸笑着跑来告诉我：“战神把蓬莱仙岛的少主留下了。”
“什么？”我手一抖，一颗桃子滚落在地。
萤灯悠悠道：“留在战神宫外。”看着我的脸色，又加上一句：“粉刷咋们战神宫的墙。”
我这才松了口气，知道她是报那日我见死不救之仇，我狠瞪她一眼：“敢恐吓奔天将，小心我天天抓你去喝孟婆汤！”
萤灯朝我做了一个鬼脸，大摇大摆走了。我疑惑着数九粉刷宫墙的原因，最终按捺不住跑出宫外，果然见数九正卖力地在墙上作画，因生着一副好皮囊，看起来非但不觉不雅，反而给人一种闲庭看花的感觉，气质斐然。我听说有一种人，他们穿着乞丐的衣服看起来仍像贵族公子，而另一种人，他们穿着华丽的衣裳看起来就像暴发户，显然数九是前者。
我坐在一棵桃花树上，看着他在墙上画些花花草草的，他看见了我，回头朝我一笑。我撇了撇唇，他却笑得更欢了。“看什么看，赶紧画！”我凶巴巴地道。于是他又回过头去认真作画。我没问他为什么要画，因为早料到了这是战神诀黎的杰作，只有她才能想出这等事来。
战神宫很大，这是我在看了数九在墙上画了一个月还没画完得出的结论，我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在树上挂了一个月，闲了就嗑瓜子，看话本。我想，大概是因为我实在太无聊了，而他这副认真的模样看起来很舒服，所以我心甘情愿地在树上吹了一个月的风。只是我发现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后来我故意装作一副凶恶的模样，却适得其反，那家伙似乎就喜欢看我没有半点淑女样。
又过了一个月，他终于完工，我没看到他大松一口气的模样，反而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于是我对他的敬业精神不由膜拜得五体投地。
“小尾巴。”他走到树下，仰起头来注视着我。
“干嘛。”我爱理不理地搭话。
“好看吗？”他指着被他大改造的战神宫。
我看了半天，愣是没看出有什么不同，不就是由原来的单色调变成花花绿绿吗。事实证明我是没有艺术天分的，不过装还是要装一下的，我点头，中肯评价：“还不错。”
果然，他笑了。
我跳下树，桃花树晃动了下，桃花纷纷洒下，落在他的肩上，墨发上。他笑弯了眉，眼眸里落了星光。
“这次没有蝴蝶了吧。”他好听的声音轻轻响在耳畔。
就在这时，远处似乎有奇怪的声音，我面色一变，道：“是没有，可是——”声音突然提高，“有更可怕的东西！”
他也听到了那声音，往上空一看，只见黑乎乎一片，全是仙界有名的蜇人蜂。
这种蜂以速度著名，如果隔得远，还有可能逃脱，可现在蜇人蜂几乎就在头顶，逃也逃不及。我拿出混天绫，刚要说话，只是一道紫光已笼罩了我，接着他突然抱住我，带着我向远方逃去。
等我终于从他怀里挣脱，蜂群已经散去，而他已被蜇了满脸包，惨不忍睹，没有了之前的那副风神俊逸的模样。我把嘴里的那句话咽下去，感到无语。
其实我是想说，不用担心，我完全可以把它们打回姥姥家的啊！
要不是看他这副二货的模样，我还会怀疑他特意引了蜇人蜂，想要演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不过他也太笨了，那发出紫光的东西想必是某种宝物，他怎么就不把两个人笼罩住，非要自己一人被蜇呢。
数九一点也不在意此刻的模样，焦急道：“那蜂，那蜂不是我的画……”
语无伦次的话居然让我听懂了，我点头道：“嗯，想必是某位仙子的恶作剧，这些天不是都有仙子看你画画吗？”
数九连连点头：“就是这样，只要你不怀疑我就好。”说着露出光风霁月般的笑容。
一来二往的，我也觉得和数九成为朋友不是不可能的，只要他不露出那种让我尴尬的表情。
几百年的时间里，数九日日在战神宫前念诗，什么“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山之高，月出小；月出小，何皎皎”的，比公鸡打鸣还要准时。
每当他念诗了，我就知道这下又要躲起来了，可无论我躲在哪里，他似乎都可以找到。每当看见他找到了我高兴的模样我觉得愧疚，毕竟我什么也无法给他。
直到有一天，战神宫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盯着那人白花花的胡子足足一刻钟之后，我本着和气生财的原则，好声道：“这位可是蓬莱仙岛的岛主数司？”
“白胡子”用一个鼻孔出气，特摆谱：“你这小娃子，既已认出本岛主，为何不行礼？”
那是因为您一来就和我干瞪眼瞪了足足有一刻钟啊。这话我到了嘴边，却没有把它说出来。我不大熟练地朝数司行了一礼，暗暗思忖这位老爷子来这里的原因。
“连礼数也不知，行个礼像跟木头似的。”继续用一个鼻孔出气。
我低头，很无辜地想：诀黎是个不讲礼数的，仙帝也和和气气，讲究什么众生平等，从来不论尊卑，到了仙界都还没怎么行过礼。这行礼还是在下界的时候学的，差点丢到那个旮旯里去了。
“听说你最近和我儿数九走得很近？”这回终于说上重点了。
“嗯。”我老实说道。
“你是个天将，成天舞刀弄剑，有什么大大小小的妖怪都要去降服，想来是挺劳累的。”他顿了顿，道：“我夫人喜欢温婉可人的女子，一个女孩子家家，本该修身养性。听说你们战神诀黎喜爱美色，虽不至于闹出什么大事，但这怪癖着实不好，你觉得呢？”
他不会以为我和战神一样吧！虽说我算不上大家闺秀，然而和诀黎也相差十万八千里啊。我低头，轻声道：“女子自然是温婉些要好。”依本天将之见，合着他的性子准没错。这些本土长大的神仙就是规矩多，注重家第啊品性啊什么的，活像凡间的家族，我只好忍一忍了。
果然，数司的脸色好了些，咳嗽一声：“我们仙族虽不讲究门当户对，但入我家门的必定是位温良贤淑的女子。我夫人已帮我儿数九定了一门亲事，对方是凤族的公主。焦尾天将，我儿不日便将成亲，你也该学会避嫌。”
这是要我远离数九？
我……我求之不得！
原来这位是要拉数九迷途知返的，我恍然大悟，忙欣喜道：“岛主啊，我们真是知音，数九这么大了，也该娶一位贤良的妻子，您真是一位好父亲。”
“哦？”那吝啬的嘴唇竟勾起一抹笑意来，“你的意思是你对我儿无意？”
“嗯。”我忙不迭点头，提议道，“要不，我们来商量商量如何避嫌，毕竟我不去就山，山来就我，这可难办呐！”
“不！”身后传来怒气冲冲的声音。
我惊愕回头。数九站在我身后，一脸阴沉，而双目却血红地望着我。那本该是清澈如洗的眼眸竟有了血丝，周围的怒意不断向四周散开，我徒然一惊！
是了，他该是这么生气的。
想必他原本想阻止他爹为难我，没想到却看见了我和他爹哥两好般商量着如何远离他。这让他一颗真挚的心该有多痛苦？
我暗暗将五指陷入掌心，抓出了血痕。
“你，你怎么能这样？”数九血红的眼刺激着我。
我无言。此时此刻，委实不适合说什么话。
数九看了我半响，没等到我的回答，猛地向数司看去，道：“你别逼我，我绝不会娶凤族的公主！”话落，他再没有看我一眼，腾云远去。我看到，半空中，他一时没有调整好身上的仙气，一头从云中栽了下去。数司连忙追过去，而我，停留在原地，一动不动。
心中回想的，一直是数九那双血红色的眼睛，那双眼，好似谁往清水潭中泣血，染红了一段情殇。
心中空荡荡的，好像丢了什么东西。我知道这不是情，这只是因为失去了一个真心待我的人，感到失落。
九重天里没有昼夜之分，一连几天我将房间用厚重的黑幕遮住，躲在房间里睡觉。神仙是不需要睡觉的，可当想睡觉的时候就自然会睡着，然而辗转反侧，我总是睡不着。
索性起身，将黑色的幕帘拉开，一片白光蓦然照在脸上，我被耀眼的白光刺得双目一闭，而这一闭眼便觉身上一重。待睁开眼时，便见数九靠在我身上，鼻翼间呼出的是浓浓的酒气。
我懂一个人被拒绝的滋味，可必须痛过才可以醒来。但懂并不是就意味着已经参透，可以做到淡然，所以现在我还受着心疾之苦，只希望数九可以做到。
将数九放在榻上，听他皱着眉头，在睡梦中念着的是我的名字，我不由叹气。
几个时辰后，数九醒来，乍见我，眼中欣喜之色一闪而过，急促道：“你知道我……”却又很快变成一副落寞的神情，没有将话说完，他注视着我良久，终于问我一句：“为什么，你从来不给我机会，哪怕一次？”
这话让我想起了往事，我沉默了许久，说道：“很多时候，是从来没有机会的。”
他没有说话。
一句话在心中反复思量了很久，我还是觉得说出来会好一点，我背过身，冷漠地说出了那句话：“我见过凤族的公主，她是个好姑娘。”
没有看见他的神色，只听房门重重响了一声，然后，身后再没了声响。
良久，我才转身。
桌上摆放着数九曾经费尽心思伴我弄来的夕颜，被我胡乱插在花瓶里，如今，已谢。
枯萎的，何止是花？
耳畔隐隐传来数九轻柔的声音：“你总说我画得不好看，现在我把真的花带来了，怎么样，好看吧？”声音由高到低，最后没有半点声音了。
还有战神宫带念着诗的倜傥公子，一袭紫衣，消散在白云深处。那清朗的声音，如浮华梦一场。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山之高，月出小；月出小，何皎皎……”
“心悦君惜君不知……”
“……”
再过几日，九重天上就传来数九与凤族公主成亲的消息。
听说洞房花烛夜，数九在自家屋顶喝了一夜的酒，迷迷糊糊时还背着情诗，最后由温婉的妻子请了回房。
此后，再见他，已是一副厌恶嫌弃我的模样。
数九，其实你爹说得不错，我这性子不适合你。将来你是执掌一方世界的岛主，而我自由惯了，受不得束缚，你最需要的，是一位能持家能守护你的好妻子。我想，因你自幼接触的都是书香典籍，从未见过像我这般既粗鲁又无礼的女子，因而一时感到兴趣，而由这分兴趣，最终变成喜欢。你的心意我能感受，可是我终归不是你的归宿。更何况，我喜欢一个人的权利，早在几千年前就已剥夺干净，现在的我，无法对任何一个人动心。
你是大海中漂浮的岛屿，而我只是途中偶然经过的飞鸟。
你我只能是相逢陌路。
所以，我自私的选择从来不给你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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