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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府门外，一乘红缎顶，衣青锻的朱轮车旁跪了一地的内侍女官。掌事女官宣完旨，双手捧到了程青跟前，毕恭毕敬地赔笑道：“小凤女，凤后命我等接您进宫一叙。”
程青望着掌事女官呈递过来的圣旨，没有立刻接过来，只是望着那朱红色的卷轴咬唇发愣，眉眼忧虑。
见程青半天也没接过旨，也没给个指示，掌事女官有些迟疑地又道了声：“小凤女？”
程青这才平复了心情，深呼吸了一下，才勉强挤出一丝笑，接过那圣旨牢牢攥在手里，故作轻松道：“走吧。”
她自顾自地便往朱轮车而去，临上车前，禁不住又回望了府门一眼，正瞧见立在门旁遥望她的紫暮。二人视线相对，她却看不明白他眼中的情绪。他的眸光较平日还要深沉几分，更多了几许意味不明的味道。
程青猜不准他的心绪，索性一撩车帘进了车里，掌事女官替她理了理车帘，车子便晃晃悠悠地向凤宫而去了。
一路行至凤霄殿，掌事女官领着大殿中的女官们都出去了，剩下程青一个人孤零零地立在那儿，不由自主地就绕过屏风，一步步往里走去。
终于，在窗格子底下的一张四方大卧榻上寻到了斜倚着桌角假寐过去的凤后。窗外正值正午烈阳，明晃晃的日光落在凤后握在手里的书卷上，没来由地就让程青觉得有些莫名心酸。轻手轻脚地上前，将支起的窗格子放下来，室内的光线才柔和下来，总算不那么刺眼了。
程青这才坐到卧榻一边，轻轻去取凤后手里的书卷。才刚将那书卷搁回案桌上呢，凤后就悠悠转醒了，睁眼见到程青便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情急直呼：“月儿！”
“凤后？”程青以为凤后是做了什么噩梦，方才惊醒，赶忙回拉住她的手，连声安抚道：“我在这儿，我是程青。凤后，您是不是梦魇了？”
徵薇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立马缓缓笑开：“吓到你了？”
程青亦是微笑回应，摇了摇头道：“程青以为凤后梦魇了，并没被吓到。倒是凤后您，怎么在这儿睡着了，是不是程青让凤后等久了？”
徵薇禁不住便抚上了程青的脸，满眼里尽是懊悔和愧疚，然而脸上却带了欣慰的笑，她缓声安抚道：“不久，本后等了那么多年，终于寻回了你。眼下这一时片刻的，又怎么能算久呢？”
程青立时便红了眼眶，“凤后，其实……”
“嗯？”凤后微笑着抚着程青的发鬓，慈爱地问：“其实什么？”
那双历经了风雨的眼里满是欣慰，温柔地望着她，程青忽然就止住了，明明进宫路上都想好了坦白的言辞，此时此刻也尽数哽在了喉里。
其实我不是您要找的小女儿。
这样的话对于一个寻女寻了十多年的母亲来说，是不是太过残忍和无情了？
程青忽然觉得满腹的草稿看似完美无缺，却并没有写上亲情失而复得这种事的处理方式。
她停在那里许久都没有把话说完，凤后便也耐心地等。
终于，程青还是缓缓摇头，微微笑道：“没什么。”
她努力地让自己看上去多几分欢呼雀跃的模样，连同亲近的姿态都想好了，直接过去揽住了徵薇的臂膀，自动自觉地靠上去，道：“凤后能接程青进宫一叙，程青已经很高兴了。不过以后不用这么大费周章的。以后凤后要是想要见一见程青，直接派个人传唤一声，我一定麻溜地进宫来。”
徵薇被她这一系列的举动弄得有点哭笑不得，不禁莞尔：“本后以为时隔多年，你同本后必定还会经历一段隔阂期，没想到你能如此快地亲近本后，倒是本后多虑了。”
程青倒也不觉得羞赧，坦然笑开：“既然凤后是程青的娘亲，那么程青也不需要太过拘谨了。更何况，咱们才相认不久，若是程青一味地避开凤后，凤后想必会心里难受。为人子女的，不想尽法子哄父母开心，反倒让父母为自己难过，古往今来，还没听说过这样的理。”
徵薇没想到程青能有这番心意，当即便湿了眼眶，连声道：“好，好。本后很是欢喜，若是你能尽快改口，本后就更欢喜了。”
凤后这话全在情理之中，程青却不禁有些心虚。她本是想先代原身尽一尽孝道，哄凤后高兴一下，却没想过真的代替原身的凤女身份啊！所以这声母后她还真是不敢唤。
可眼下，不唤也是不行了。
程青整理了一下思绪，轻咳一声才吞吞吐吐唤道：“母……母后……”
凤后这才重开笑颜，一把将程青揽回怀中，“好孩子。”
程青被封为小凤女，原本应该搬进宫里同凤后一起住。可是程青并不想因为凤女的身份，对自己的御史阁提刑官一职生出不必要的干扰。她是小凤女没错，但并不代表她会就此放弃提刑官一职。所以在宫中同凤后用过午膳后，程青便自行回了御史阁。
刚进了仪门，便被思月神情凝重地拉到了案桌前。未等程青有所反应，便塞了一封信函到她手里。
程青摊开信，边浏览信里的内容，思月边在一旁同她解释：“这是怀玉一大早派人送来的信，你也知道事情的紧急性了。我们必须立刻彻查此事，但是此一行凶多吉少，又是在那样的深山之地，会陷入怎样的境地，没有人能预料到。”
“我同怀玉的意思是一致的，我带人深入李杨村，你留在御史阁内主持大局，随时等我的消息。”
思月眉头紧锁，无比严肃地吩咐完，这才试探性地询问程青，道：“你可愿意？”
程青已经读完信里的详尽内容，听到思月这一番计划，当下就皱了眉冷声：“不可！”
“你们一致决定将我留在御史阁，而不是让我同你一道去深入探查，可见此行有多凶险。既然如此，我又怎能放心让你一人置身于那样的境地？我必须同你一道去。”
“程青！”思月急了，“上次让你同我一道，就险些丢了性命，现如今我绝不可能让你再同我一道！”
“思月！”程青也加重了语气回她：“我是御史阁提刑官，本就应该为了探查案件真相而不顾一切，你们不能总是将我护在你们的羽翼之下！”
“我知道你们忌惮我的凤女身份，可我除了是凤后新封的小凤女，我也是这京都里的提刑官！查案审案判案本就是我的本职工作，就算是死在任上，亦是死得其所。可若是成天地混着日子过活，我对不起自己身上这一身官服，担不起百姓唤我一声大人，承不起头顶这一顶乌纱帽！”
她激动得面色潮红，额角青筋隐现，像是说出这些话时用了莫大的气力，下了莫大的决心，亦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思月忽然就没办法开口反驳。程青拿黎民百姓和为官之道压她，她的确是辩无可辩。原本当了官就应该为了百姓求福祉，为了社稷安天下，可就因了程青突如其来的小凤女身份，每逢遇事，她们能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好好护住程青，而忘了程青本来是个官。
现在想想，的确是她和怀玉考虑不周，没有考虑过程青的感受。而一味地以为将她护在身后，便是对她最好的安排，孰不知，程青根本无法将自己置身事外。即便她同怀玉想方设法地将她留在京都，以程青的性子，一定会半路自己跟来。
深入探查案件，不仅是程青的职责，亦是她的正当要求。即便是她和怀玉，也没有任何理由隔绝她。
这样一想，思月忽然就松动了。她讨好地上前拉住程青的手，认真地轻声安抚她：“既然你真的想要同我们一道，那么就我们一道吧。你说得对，是我和怀玉思虑太过狭隘，我们应该尊重你的选择，而不是自以为是地为你下决定。”
程青静静地看她，“真的吗？说好了要带我一道的，可不许反悔，也不准碍于我是小凤女，就对我格外看顾。尤其是那些近身护卫，应该护住所有人的安全，而不仅仅是为了我的安危而服务的。”
“好。”思月禁不住戳戳程青的前额，“既然你不愿意摆小凤女的架子，我也不会因为你是小凤女就对你唯命是从，关键时刻，还是得听我的，你可答应？”
思月亦是回笑：“自然。”
思月这才装模作样地插起了腰，洋洋自得地围着程青来回踱步，“这下我可算是顶风光的了，堂堂风霓王朝的小凤女，都要归我御史阁思月管，待多年以后隐居田园，也算是一件可以同左邻右舍吹嘘的盛事了。”
程青噗地就笑了：“思月你可真有追求。”
“那可不。”思月神气十足地回应她。
二人对视一眼，蓦地都笑了起来。
方才剑拔弩张的两个人，一下便冰释前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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