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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这些都是工作，有事做事，开车或抬人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区别，更何况还有张楚岚在一边拼命给她打眼色：掺和情侣吵架的十个人里面有九个半都是傻逼，如果说有什么问题那就是自己脑子有问题——经龙虎山一役，冯宝宝对张楚岚抱有十分充足的信任感，毫不犹豫地接过了车钥匙。
张楚岚松了半口气，颇为提心吊胆地看向陈芫。
抛开之前的刻板印象不算，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他对陈芫当然也有了新的认知，医学院的高岭之花出乎意料是个好懂的人，高冷归高冷，待人的亲疏远近却很容易分辨——大小姐嘴硬心软，对亲近之人的耐心远比表现出来的要多得多，更何况眼下还有正事，其实不太可能耍什么大小姐脾气。
但牵涉到诸葛青，事情又有所不同。
她跟王也是熟稔知交，对自己和冯宝宝则多少有些照拂后辈的意思，相处起来比寻常人亲近但也有限，说话做事多少还是会顾虑斟酌。唯独在诸葛青面前，她是从来没有负担的。
很难说这份没有负担的亲近到底是因为两人青梅竹马的关系还是其他，但越亲近的人，吵起架来就越难以收场……实不相瞒，张楚岚已经在心里做好了大小姐拂袖而去的准备。
然而陈芫并没有离开。
她甚至都没有表现出要生气的迹象，只是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微微仰起头，抬手将被拂乱的长发拨向脑后——从他的角度，可以看见女生小半幅侧脸，没有长发遮挡，便显得她的轮廓愈发姣凛出尘，即使再这样模糊的夜色里，也依然有一种近乎锋锐的美丽。
张楚岚不可避免地怔了一息。
陈芫当然是无可争议的美人。
她在学校里就已经很有名了，男生们内部的讨论评比暂且不提，校园论坛每三个八卦灌水帖必然有一个会出现她的名字。而与这份美貌同样出名的是她的冷淡，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行踪和每学期必有的学术成果表彰更是让她成为了南大最神秘、且最高不可攀的传说。
可这样的传说，竟也会露出这副表情吗？
有那么一个瞬间，张楚岚疑心眼前所见或许只出于自己的错觉，然而错觉中不应该存在这样的笑容，混杂着释然与数不尽的微妙快意——生长环境所限，他没有能发展青梅竹马的机会，所以自然也无法理解青梅竹马间会有怎样幽微复杂的关系，还待细看，女生却很快又收拾好情绪，若无其事地回过头来。
“站这儿干嘛？”
她语声很平，但绝没有心情不好的意思，双手揣兜，向面包车的方向回踏一步，懒洋洋地冲他点了点下巴。
“走吧。”
*
开车的人一换，回程路上的气氛就大不一样。
当然，这跟开车的是谁无关，原因在哪大家都心知肚明，陈芫照旧窝在副驾，漫不经心地垂着眼睛——她并没有把先前放出去的毫针收回针囊，半柞不到的细针悬在指尖，像是下一秒就能扎入皮肉，看得人颇有些皮紧牙酸。
方才的攻击，其实并没有完全落空。
对方消失的速度太快，比起有血有肉的活人，她所辨识到的或许更像是一帧残影，再加上毫针掠过时也并没有任何阻滞感，便理所当然地认为是没有击中，然而此刻静心感知，针尖上却隐有一缕微不可查的气息……现在回想起来，人影消失的那一瞬，她确实下意识地撤去了真?牛?芰粝抡庖凰科?⒁苍谇槔碇?小
大小姐虚掂了下毫针，默默地给风星潼记了一功。
她跟风星潼认识也已经很久了。
是在老爷子过身之前的事，她被家里发配去大国手门下学艺，刚好碰上在那儿过暑假的风星潼——小朋友虽然家学渊源，什么牛鬼蛇神在他面前都是纸糊的稻草，但架不住年纪小，想去荒郊野外必得有人陪同，而托封建大家长风正豪的福，风家人那会儿从上到下一脉相承的业务繁忙，并不时时都有空陪小朋友过家家，陈芫作为一众医生里唯一能打的那一个，理所当然就变成了他的临时监护人。
简而言之，在见鬼这一方面，她姑且还是有那么一点心得在的。
见鬼的次数多了，对特定场景自然就生出了应对的本能……不管怎么说，留下气息就好办，这次跑掉算对方运气，如果还敢出现，说什么也要——
她还没想好要放什么狠话，眼角余光里却忽然掠过一痕金色残影，擦耳而过，无声无息地落进她掌心。
——是一块巧克力。
不生气了？
陈芫不确定自己刚刚有没有把不甘心外露得那么明显，有点不自在地捏了捏糖纸。
青梅竹马间总有诸多与彼此息息相关、却又无法一一追溯成因的习惯，心情不好时候的糖果当然也包括其中——陈芫其实也不太清楚诸葛青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习惯的，总之等意识到的时候，来自竹马的神奇糖果已经拯救了很多个她并不是太愉快的时刻。
她想回头去看，又生生忍住了，偏头去看窗外的后视镜，面包车侧窗贴了黑色隔热膜，人影印在镜子里，就变成了一团看不清的模糊边廓。
陈芫并不经常从这个角度看诸葛青。
原因不外乎是大小姐不爱遮遮掩掩，再加上两人认识得实在太早——要不怎么说青梅竹马牛逼，牵手不过等闲，拥抱更是尔尔，想看就光明正大地看了，实在没有什么迂回委婉的必要。直至此刻，方才从这团模糊侧影中，体会到某种很久以前、刚勘破自己心情时的那一点无所适从。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但不喜欢归不喜欢，如果对象是诸葛青就无所谓，这个世界上那么多人，用一颗糖就能哄她开心的却只有这一个。陈芫慢慢靠上椅背，忽然没来由地觉得，现在或许是这六年来，自己与诸葛青距离最近的一瞬。
她本来以为，自己再也等不到这个瞬间了。
那些过往曾耿耿于怀的、困扰过她无数个夜晚的情绪在这个瞬间都卷土重来，有很多个为什么想问，可这些问题好像又不再重要：本以为这是只有她才需要面对的、漫长到看不见尽头的回忆，可是——
可是、你也还在雨里吗？
……等之后再问吧。
当着一车熟人的面，陈芫自认没有什么给自己制造黑历史的特殊兴趣，五指向掌心虚阖，那几枚毫针便顺着她指尖掠过的轨迹、服帖地藏进了她的袖口。
等之后再问吧……等太阳升起，等一切糟心的、麻烦的事都过去。
反正她跟诸葛青之间，从来都不缺时间。
*
回到工地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
本来平时就没什么人路过，这个点更是万径人踪灭，杜哥穿着一身黑色polo衫，兢兢业业地守在入口阴影处，再配合里里外外几大团被蒙眼堵嘴五花大绑的男男女女，乍一眼看去，很有几分犯罪窝点的意思。
他们现在做的好像也确实不是什么好事……
奉公守法好公民和犯罪分子之间只隔着一个徐四，陈芫想到某白色卷毛，顿时心安理得地接受了现实，慢吞吞地跟在三个苦力后面下车。
在进门之前，张楚岚有些犹豫地回头看了她一眼。
或许是过往经历所致，小朋友总是会操心很多不该由他来操心的事情，而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夜对自己尤其关注，陈芫眉梢微抬，不偏不倚地看了回去。
少年的视线肉眼可见地游移了一下。
“上一趟过来的时候，里面有好几个已经醒了。”他说得很慢，顿了顿，硬着头皮问道。“学姐，你……”
虽然事到如今再说这些有点马后炮，但中立毕竟得有中立的态度——但凡中立，最忌讳的就是站队选边，今天这事往小了说是为朋友出头，往大了说就是临海陈家继承人持身不正大私无公，徐三给他打电话的时候还耳提面命，让他劝着点这位祖宗别太明目张胆。
张楚岚心想这也得自己劝得住，但徐三当时大有‘你要不行就我亲自来说’的架势，三哥那老妈子属性懂的都懂，他顶着一整车的低气压，哪里敢在这档口让大小姐再挨一顿爱的唠叨，只能囫囵答应了，这会儿到了地方，颇有种死到临头的悲壮感。
此前她动手的时候没有露面，但进了这道门，性质就大不一样，他想问陈芫到底还要不要进去，可看着女生的眼睛，忽然又问不出口——或者应该说不用问也知道答案，大小姐偏心偏得堂堂正正，如果真的忌讳这个，那当初在龙虎山上，绝不会为他出头。
女生看过来的视线里逐渐染上困惑，张楚岚动了动嘴唇，终于在这场对视中落败，沉默片刻，自暴自弃道。
“……你介意我抽支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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